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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商品主貨號] U102236312
[ISBN-13碼] 9789571333403
[ISBN] 9571333409
[作者] 老舍
[出版社] 時報文化出版企業股份有限公司
[出版日期] 2001-03-01
[內容簡介] (出版商制式文字, 不論標題或內容簡介是否有標示, 請都以『沒有附件、沒有贈品』為參考。)
被譽為「人民藝術家」的老舍,以其對老京城的細膩掌握,寫盡京味百態,代表作《駱駝祥子》《茶館》至今猶不損經典光華。《四世同堂》是老舍生前自認最好的小說作品,但這部由三部曲組成的壯闊史詩因為大陸政治力的介入,一直要到文革後才得以完整的面貌與讀者見面。這部百萬字的鉅作猶如《紅樓夢》一般有著豐富的內涵與人物刻畫。
整個故事以祁老人一家為主軸,祁家的四輩人分別代表著舊思想的清朝人、保有舊規矩的清末民國人、思想新潮的民國人以及子孫輩小順兒與妞子所代表的將來的人。老舍將 8 年中日戰爭中所目睹流離失所的市民生活、戰爭對各行各業的人內心所起的影響融織入小說之中,祁家在八年戰火間的遭遇猶如一部激變中的中國近代史,封建社會中人類的性格弱點清楚彰顯。
《四世同堂》的文學成就不僅在中國評價甚高,該書也為發動侵略中國的日本人及經過二次大戰洗禮的美國、法國、德國所重視,各國皆有譯本發行。這次出版也是台灣對這位 20 世紀重要華文作家代表作的第一次披露。
《四世同堂》是戰時的家庭英雄故事三部曲。就每一方面來說,這部小說都是老舍迄今最大的寫作工程,不只是因為長度,而是因為此書不但角色眾多廣泛,也涵攝了老舍前此作品的所有主題。
小說發生在小羊圈,主要情節圍繞著三個家庭發展,其中郝家是主線。這一家子四世同堂,正是小說書名的原由。對老舍來說,郝家代表了典型中產家庭,勤奮、有禮、自給自足。戰爭爆發時,每一個家庭成員都各有自己的判斷與決定,於是引起了各各不同的結果。
這篇小說中,老舍寄予最多私人感情的是一個隱形的角色,也就是北平。他對北平市的愛慕在整部小說中處處滿溢。……「筆下的溫柔情感他早期的任何作品都比不上。」《四世同堂》講的本來是北平如何失去了往日的美麗,但是小說結果卻成了這個城市的最佳參考書。在回味中細細描寫北平的四時景色、風味食品、社會習俗、生活情調等等。因為戰爭的緣故,北平在老舍的想像中顯得生疏了,被賦予一種比往昔更加美好的文學意象。(節錄自王德威〈我愛咱們的國呀,可是誰愛我呢?:老舍的愛國小說〉)
書摘
第三部飢荒
【六十八】
恰巧丁約翰在家。要不然,冠曉荷和高第就得在大槐樹下面過夜。
曉荷,蓋著一床褥子與高第的大衣,正睡得香甜,日本人又回來了。
「醒醒,爸!他們又來了!」高第低聲的叫。
「誰?」曉荷睏眼矇矓的問。
「日本人!」
曉荷一下子跳下床來,趕緊披上大衣。「好!好得很!」他一點也不睏了。日本人來到,他見到了光明。他忙著用手指攏了攏頭髮,摳了摳眼角;然後,似笑非笑,而比笑與非笑都更好看的,迎著日本人走。他以為憑這點體面與客氣,只需三言五語便能把日本人說服,而拿回他的一切東西來。他深信只有日本人是天底下最講情理的,而且是最喜歡他的。
見到他們,(三個:一個便衣,兩個憲兵)曉荷把臉上的笑意一直運送到腳指頭尖上,全身像剛發育的春柳似的,柔媚的給他們鞠躬。
便衣指了指門。曉荷笑著想了想。沒能想明白,他過去看了看門,以為屋門必有什麼缺欠,惹起日本人的不滿。看不出門上有什麼不對,他立在那裡不住的眨巴眼;眼皮一動便增多一點笑意,像剛睡醒就發笑的乖娃娃似的。
便衣看他不動,向憲兵們一努嘴。一邊一個,兩個憲兵夾住他,往外拖。他依然很乖,腳不著地的隨著他們往外飄動。到了街門,他們把他扔出去;他的笑臉碰在地上。
高第早已跑了出來,背倚影壁立著呢。
慢慢的爬起來,他看見了女兒:「怎回事?怎麼啦?高第!」
「抄家!連一張床也拿不出來了!」高第想哭,可是硬把淚截住。「想辦法!想辦法!咱們上哪兒去!」
曉荷不再笑,可也沒特別的著急:「不會!不會!東洋人對咱們不能那麼狠心!」
「日本人是你什麼?會不狠心!」高第搓著手問。假若不是幾千年的禮教控制著她,她真想打他幾個嘴巴!
「等一等,等著瞧!等他們出來,咱們再進去!我沒得罪過東洋人,他們不會對我無情無理!」
高第躲開了他,去立在槐樹下面。
曉荷必恭必敬的朝家門立著。等了半個多鐘頭,日本人從裡面走出來。便衣拿著手電筒,憲兵藉著那點光亮,給街門上貼了封條。
曉荷的心彷彿停止了跳動。可是,像最有經驗的演員,能抱著病把戲演到完場,他還向三個人的背影深深的鞠了躬。鞠完躬,他似乎已筋疲力盡,一下子坐在台階上,手捧著臉哭起來。他的歷史,文化,財產,享受,哲學,虛偽,辦法,好像忽然都走到盡頭。
高第輕輕的走過來:「想辦法!哭有什麼用?」
「我完啦!完啦!」他說不下去了,因為心中太難受。用力橫了一下心,才又找到他的聲音:「我去報告,報告!」他猛的立起來。「那三個必不是真正東洋人,冒充!冒充!真東洋人決不會辦這樣的事!我去報告!」
「你混蛋!」高第向來沒有辱罵過父親,現在她實在控制不住自己了。「日本人抄了你的家,你怎麼還念叨他們呢?難道這個封條能是假的?要是假的,你把它撕下來!」她的喉中噎了一下,說不上話來,用力嗽了幾下,她才又說:「上哪兒去?不能在這兒凍一夜!」
曉荷想不出主意。因人成事的人禁不住狂風暴雨。
高第去叫祁家的門。
祁家的大小,因天寒,沒有煤,都已睡下。韻梅聽見拍門,不由的打了個冷戰。瑞宣也聽見了,馬上要往起爬。「不是又拿人呀?」韻梅攔住了他,而自己披衣下了床。她輕輕的往外走;走到街門,她想從門縫先往外看看。可是,天黑,她看不見任何東西;大著膽,她低聲問了聲:「誰?」
「我,高第,開開門!」高第的聲音也不大,可是十分的急切。
韻梅開了門。高第沒等門開利落便擠了進來,猛的抓住韻梅的手:「祁大嫂,我們遭了報!抄了家!」
韻梅與高第一齊哆嗦起來。
瑞宣不放心,披著大衣趕了出來。「怎回事?怎回事?」他本想鎮定,可是不由的有點慌張。
「大哥!抄了家!給我們想想辦法!」高第的截堵住許久的淚落了下來。
瑞宣又問了幾句,把事情大致的搞清楚。他願意幫忙高第,他曉得她是好人。可是,為幫忙她,也就得幫忙冠曉荷,他遲疑起來。他的善心,不管有多麼大,也不高興援助出賣錢默吟的,無恥的冠曉荷。
韻梅不高興給冠家作什麼,不是出於狠心,而是怕受連累。在這年月,她曉得,小心謹慎是最要緊的事。
高第看出瑞宣夫婦的遲疑,話中加多了央告的成分:「大哥!大嫂!幫我個忙,不用管別人!冬寒時冷的,真教我在樹底下凍一夜嗎?」
瑞宣的心軟起來,開始忘了曉荷,而想怎麼教高第有個去處。「大小姐,小文的房子不是還空著嗎?問問丁約翰去!」
韻梅也忘了小心謹慎。「你自己去一趟,他看得起你,不至於碰了釘子!好嗎,真要在樹底下蹲一夜,還了得!」
約翰恰巧在家。這整個的院子是由他包租的,他給了瑞宣個面子。「可是,屋子裡什麼也沒有啊!」
「先對付一夜再說吧!」瑞宣說。
韻梅給高第找來一條破被子。
大家都沒理會曉荷,除了丁約翰給了他兩句:「日本人跟英國人不同,你老沒弄清楚。日本人翻臉不認人,英國人老是一個勁兒。不信,你問問祁先生!」
曉荷沒敢還言。可是,也並沒感激瑞宣與約翰。因為他只懂得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利用,而不懂得什麼叫善心與友情。他以為他們的幫忙是一種投資:雖然他今天丟失了一切,可是必能重整旗鼓,(只要東洋人老不離開北平!)再跳動起來,所以他們才肯巴結他。再說,大赤包不久,在他想,必會出獄;只要她一出來,她便能向東洋人索回一切。
坐著約翰給拿來的小板凳,腿上蓋著祁家的破被子,曉荷感到寒冷,痛苦,可是心中還沒完全失望。每一想到大赤包,他就減少一點悲觀,也就不由得說出來:「高第,不用發愁!只要你媽媽一出來,什麼都好辦!」
「你怎麼知道她可以出來?」高第沒有好氣的問。
「你還能咒她永遠不出來?」
「我不能咒她,可是我也知道她都作了什麼事!」
「什麼事?難道她給我們掙來金錢,勢力,酒飯,熱鬧,都不對嗎?」
高第不願再跟他費話。
第二天,全胡同的人都看見了冠家大門上的封條,也就都感到高興。大家都明白日本人的狠毒──放任漢奸作惡,而後假充好人把漢奸收拾了;不但拿去他們刮來的地皮,而且沒收了他們原有的財產。雖然如此,大家,看見那封條,還是高興;只要他們不再看見冠家的人,他們便情願燒一股高香!
他們沒想到,曉荷會搬到六號院子去。不過,這點失望並沒發展成仇視與報復;他們都是中國人,誰也不好意思去打落水狗。他們都不約而同的不再向曉荷打招呼──這點冷酷的冷淡,在他們想,也滿夠冠曉荷受的了!
可是瑞豐是個例外。他看,這是和冠家恢復友好的好機會。他必須去跟曉荷聊天扯淡。而且,假若乘冠家正倒楣的時節去獻殷勤,說不定可以把高第弄到手。儘管高第不及招弟貌美,可是有個老婆總比打光棍兒強。這是他的機會,萬不可失的機會。
「幹什麼去?老二!」瑞宣吃過早飯,見瑞豐匆匆忙忙的往外走,這樣問。
「看看冠先生去。」老二頗高興的回答。
「幹嗎?」
「幹嗎?嘁!大哥你不是還幫忙給他找住處嗎?」
瑞宣在昨天夜裡,就遲疑不定,是否應當幫這點忙。他最怕因善心而招出誤解──像老二的這種誤解。這種誤解至少會使他得到不明是非,不辨善惡的罪名。聽到老二的話,他的臉馬上變了顏色。幾乎是怒叱著,他告訴老二:「我不准你去!」
「怎麼?」老二也不帶好氣的問。
「不怎麼!我不准你去!」瑞宣不願解釋什麼,只這樣怒氣沖沖的喊。
天佑太太明白老大的心意──他的善心是有分寸的,雖然幫了冠家一點忙,而仍不願與曉荷為友。她說了話:「聽你哥哥的話,老二!」
瑞豐非常的不高興。揚著小乾臉說:「好,好,我不去了還不行嗎?哼!這兒沒有一丁點自由,我知道!」說完,他氣哼哼的走進屋裡去。
瑞宣真願意大吵大鬧一頓,好出出心中的惡氣,可是看了看媽媽,他把話都封鎖在心裡。匆忙的戴上帽子,他走了出去。
剛一出門,他遇上了冠曉荷!
曉荷向來不這麼早起來;今天,因為屋中冷得要命,他只好早早的出來活動活動半僵了的腿。小羊圈的人們多數是起床很早的,他遇見了好幾位鄰居。他不知道怎麼辦好,對他們遞個和氣嗎,未免有失身分;雖然他目下的時運不太好,可是冠曉荷到底是冠曉荷,死了的駱駝總比驢大!要是不招呼他們吧,似乎又有點別扭!他覺得自己現在是「公子落難」,理應受到大家的體貼與安慰;大家一定很愛聽一聽他的遭遇,而他有對他們講的責任。
可是大家誰也沒招呼他。他們只看他一眼,而後把眼移到那張封條上去,而後淡然的走過去,好像他與封條是屬於同一類的東西。這使他非常的難堪,而感到一個人必須有房產,有金錢,有勢力,有日本人作靠山,有像大赤包那樣的太太!沒有這些,你便是喪家之犬,大家不單不招呼你,高了興還許踢你兩腳呢!想到這裡,他動了氣。他很想跑到日本憲兵營去,報告全胡同的人都「反動」,一下子把他們全送進監獄裡去!
書摘 1
第二部偷生
【三十五】
春天好似不管人間有什麼悲痛,又帶著它的溫暖與香色來到北平。地上與河裡的冰很快的都化開,從河邊與牆根都露出細的綠苗來。柳條上綴起鵝黃的碎點,大雁在空中排開隊伍,長聲的呼應著。一切都有了生意,只有北平的人還凍結在冰裡。
苦了小順兒和妞子。這本是可以買幾個模子,磕泥餑餑的好時候。用黃土泥磕好了泥人兒,泥餅兒,都放在小凳上,而後再從牆根採來葉兒還捲著的香草,擺在泥人兒的前面,就可以唱了呀:「泥泥餑餑,泥泥人兒耶,老頭兒喝酒,不讓人兒耶!」這該是多麼得意的事呀!可是,媽媽不給錢買模子,而當挖到了香草以後,唱著「香香蒿子,辣辣罐兒耶」的時候,父親也總是不高興的說:「別嚷!別嚷!」
他們不曉得媽媽近來為什麼那樣吝嗇,連磕泥餑餑的模子也不給買。爸爸就更奇怪,老那麼橫虎子似的,說話就瞪眼。太爺爺本是他們的「救主」,可是近來他老人家也彷彿變了樣子。在以前,每逢柳樹發了綠的時候,他必定帶著他們到護國寺去買赤包兒秧子,葫蘆秧子,和什麼小盆的「開不夠」與各種花仔兒。今年,他連蘿蔔頭,白菜腦袋,都沒有種,更不用說是買花秧去了。
爺爺不常回來,而且每次回來,都忘記給他們帶點吃食。這時候不是正賣豌豆黃,愛窩窩,玫瑰棗兒,柿餅子,和天津蘿蔔麼?怎麼爺爺總說街上什麼零吃也沒有賣的呢?小順兒告訴妹妹:「爺爺準是愛說瞎話!」
祖母還是待他們很好,不過,她老是鬧病,哼哼唧唧的不高興。她常常念叨三叔,盼望他早早回來,可是當小順兒自告奮勇,要去找三叔的時候,她又不准。小順兒以為只要祖母准他去,他必定能把三叔找回來。他有把握妞子也很想念三叔,也願意陪著哥哥去找他。因為這個,他們小兄妹倆還常拌嘴。小順兒說:「妞妞,你不能去!你不認識路!」妞子否認她不識路:「我連四牌樓,都認識!」
一家子裡,只有二叔滿面紅光的怪精神。可是,他也不是怎麼老不回來。他只在新年的時候來過一次,大模大樣的給太爺爺和祖母磕了頭就走了,連一斤雜拌兒也沒給他們倆買來。所以他們倆拒絕了給他磕頭拜年,媽媽還直要打他們;臭二叔!胖二嬸根本沒有來過,大概是,他們猜想,肉太多了,走不動的緣故。
最讓他們羡慕的是冠家。看人家多麼會過年!當媽媽不留神的時候,他們倆便偷偷的溜出去,在門口看熱鬧。哎呀,冠家來了多少漂亮的姑娘呀!每一個都打扮得那麼花稍好看,小妞子都看呆了,嘴張著,半天也閉不上!她們不但穿得花稍,頭和臉都打扮得漂亮,她們也都非常的活潑,大聲的說著笑著,一點也不像媽媽那麼愁眉苦眼的。她們到冠家來,手中都必拿著點禮物。小順兒把食指含在口中,連連的吸氣。小妞子「一、二、三,」的數著;她心中最大的數字是「12 ,一會兒她就數到了「12 個瓶子!12 包點心!12 個盒子」她不由的發表了意見:「他們過年,有多少好吃的呀!」
他們還看見一次,他們的胖嬸子也拿著禮物到冠家去。他們最初以為她是給他們買來的好吃食,而跑過去叫她,她可是一聲也沒出便走進冠家去。因此,他們既羡慕冠家,也恨冠家──冠家奪去他們的好吃食。他們回家報告給媽媽:敢情胖嬸子並不是胖得走不動,而是故意的不來看他們。媽媽低聲的囑咐他們,千萬別對祖母和太爺爺說。他們不曉得這是為了什麼,而只覺得媽媽太奇怪;難道胖二嬸不是他們家的人麼?難道她已經算是冠家的人了麼?但是,媽媽的話是不好違抗的,他們只好把這件氣人的事存在心裡。小順兒告訴妹妹:「咱們得聽媽媽的話喲!」說完他像小大人似的點了點頭,彷彿增長了學問似的。
是的,小順兒確是長了學問。你看,家中的大人們雖然不樂意聽冠家的事,可是他們老嘀嘀咕咕的講論錢家。錢家,他由大人的口中聽到,已然只剩了一所空房子,錢少奶奶回了娘家,那位好養花的老頭兒忽然不見了。他上哪兒去了呢?沒有人知道。太爺爺沒事兒就和爸爸嘀咕這回事。有一回,太爺爺居然為這個事而落了眼淚。小順兒忙著躲開,大人們的淚是不喜歡教小孩子看見的。媽媽的淚不是每每落在廚房的爐子上麼?
更教小順兒心裡跳動而不敢說什麼的事,是,聽說錢家的空房子已被冠先生租了去,預備再租給日本人。日本人還沒有搬了來,房屋可是正在修理──把窗子改矮,地上換木板好擺日本的「榻榻密」。小順兒很想到一號去看看,又怕碰上日本人。他只好和了些黃土泥,教妹妹當泥瓦匠,建造小房子。他自己作監工的。無論妹妹把窗子蓋得多麼矮,他總要挑剔:「還太高!還太高!」他捏了個很小的泥人,也就有半寸高吧。「你看看,妹,日本人是矮子,只有這麼高呀!」
這個遊戲又被媽媽禁止了。媽媽彷彿以為日本人不但不是那麼矮,而且似乎還很可怕;她為將要和日本人作鄰居,愁得什麼似的。小順兒看媽媽的神氣不對,不便多問;他只命令妹妹把小泥屋子毀掉,他也把那個不到半寸高的泥人揉成了個小球,扔在門外。
最使他們倆和全家傷心的是常二爺在城門洞裡被日本人打了一頓,而且在甕圈兒裡罰跪。
常二爺的生活是最有規律的,而且這規律是保持得那麼久,倒好像他是大自然的一個鐘擺,老那麼有規律的擺動,永遠不倦怠與停頓。因此,他雖然已經六十多歲,可是他自己似乎倒不覺得老邁;他的年紀彷彿專為給別人看的,像一座大鐘那樣給人們報告時間。因此,雖然他吃的是粗茶淡飯,住的是一升火就像磚窯似的屋子,穿的是破舊的衣裳,可是他,自青年到老年,老那麼活潑結實,直像剛挖出來的一個紅蘿蔔,雖然帶著泥土,而鮮伶伶的可愛。
每到元旦,他在夜半就迎了神,祭了祖,而後吃不知多少真正小磨香油拌的素餡餃子──他的那點豬肉必須留到大年初二祭完財神,才作一頓元寶湯的。吃過了素餡餃子,他必須熬一通夜。他不賭錢,也沒有別的事情,但是他必須熬夜,為是教灶上老有火亮,貼在壁上的灶王爺面前老燒著一線高香。這是他的宗教。他並不信灶王爺與財神爺真有什麼靈應,但是他願屋中有點光亮與溫暖。他買不起鞭炮,與成斤的大紅燭,他只用一線高香與灶中的柴炭,迎接新年,希望新年與他的心地全是光明的。後半夜,他發睏的時候,他會出去看一看天上的星;經涼風兒一吹,他便又有了精神。進來,他抓一把專為過年預備的鐵蠶豆,把它們嚼得蹦蹦的響。他並不一定愛吃那些豆子,可是真滿意自己的牙齒。
天一亮,他勒一勒腰帶,順著小道兒去「逛」大鐘寺。沒有人這麼早來逛廟,他自己也並不希望看見什麼豆汁攤子,大糖葫蘆,沙雁,風車與那些紅男綠女。他只是為走這麼幾里地,看一眼那座古寺;只要那座廟還存在,世界彷彿就並沒改了樣,而他感到安全。
看見了廟門,他便折回來,沿路去向親戚朋友拜年。到十點鐘左右,他回到家,吃點東西,便睡一個大覺。大年初二,很早的祭了財神,吃兩三大碗餛飩,他便進城去拜年,祁家必是頭一家。
今年,他可是並沒有到大鐘寺去,也沒到城裡來拜年。他的世界變了,變得一點頭腦也摸不著。夜裡,遠處老有槍聲,有時候還打炮。他不知道是誰打誰,而心裡老放不下去。像受了驚嚇的小兒似的,睡著睡著他就猛的一下子嚇醒。有的時候,他的和鄰居的狗都拚命的叫,叫得使人心裡發顫。第二天,有人告訴他:夜裡又過兵來著!什麼兵?是我們的,還是敵人的?沒人知道。
假若夜裡睡不消停,白天他心裡也不踏實。謠言很多。儘管他的門前是那麼安靜,可是只要過來一輛大車或一個行人,便帶來一片謠言。有的說北苑來了多少敵兵,有的說西苑正修飛機場,有的說敵兵要抓幾千名伕子,有的說沿著他門前的大道要修公路。抓伕?他的兒子正年輕力壯啊!他得設法把兒子藏起去。修公路?他的幾畝田正在大道邊上;不要多,只占去他二畝,他就受不了!他決定不能離開家門一步,他須黑天白日盯著他的兒子與田地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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